2011,5月31日零点,风停了。
那天夜里,我照例掐着时间赶到T3。过完安检,习惯性往右手拐——那里原本有一扇贴着深色膜的玻璃门,推门进去,36个吸烟室里最宽敞的一间:不锈钢点烟器“啪”一声点燃蓝色火苗,排风扇轰隆隆像一台老式引擎。那晚,门却死死锁着,一张红底白字的告示贴在正中:自即时起,首都机场全面禁烟。我愣在原地,手里捏着登机牌和半包双喜,像突然被拔了电源的机器。后来我才在新闻里看到,那一夜,首都机场36个吸烟室全部关闭,成为国内第一家“无烟”大型国际机场。
烟民的“流亡时代”
机场把吸烟区挪到了楼外——9个露天的铁皮围栏,冬天穿堂风刮得烟头都点不着,夏天柏油路烫脚,雨一下,伞都撑不稳。我第一次去室外吸烟区,旁边一位飞成都的兄弟裹着羽绒服跺脚:“不能抽烟实在很难熬,国际航班提前俩小时,你让我们怎么过?”那两年,我们像一群被流放的人,在航站楼外的黄线里缩着脖子猛嘬,生怕误了登机广播。再后来,有人干脆躲进安检外的厕所隔间,用纸巾堵住烟感器;有人把打火机拆成零件带进去,再悄悄组装。2011年的冬天,首都机场平均每天接到几十起投诉,甚至出现过旅客因为被劝阻而扬言“拒绝登机”的闹剧。
短暂“复辟”的十个月
2012年初,机场顶不住压力,悄悄把十多个吸烟室重新开了:位置更隐蔽,数量只剩原来三分之一,但对我们而言,就像收复失地。玻璃门重新贴上“Smoking Room”,排风扇又嗡嗡作响,我甚至觉得那噪音比登机广播还亲切。那十个月,我们学会了珍惜:登机前先去点一根,算好时间再掐;遇到延误,干脆在吸烟室耗着,把充电宝、泡面、烟盒一字排开。好景不长,2015年6月1日,《北京市控制吸烟条例》落地,史上最严——“带顶带盖”的地方一律禁烟。那一夜,吸烟室再次集体熄灯,连墙上的点烟器都被拆走,只剩一个个黑洞洞的方块。
14年,我们失去了什么?
过去,吸烟室是旅程的“中场仪式”。办完托运、过完安检,推门进去,先来一根,把地上的行李箱往身边一靠,跟陌生人借个火,聊两句目的地天气。那一刻,飞机还没起飞,心已经先到远方。现在,旅程被切成两截:要么在外面猛嘬两根再进楼,要么在到达厅外狼狈补火,中间那段空白,像被剪掉的胶片。
国际中转最残酷。四小时、六小时、甚至八小时的衔接,以前可以在吸烟室里慢慢耗:看会儿书、刷会儿手机、再点一根。如今,一旦过了安检,就只能嚼口香糖、嗑瓜子、在登机口来回踱步。2019年一位朋友飞阿姆斯特丹,在北京中转六小时,愣是把T3绕了八圈,最后躲到一个楼梯间偷偷点了一根,结果被保洁阿姨逮个正着,她说:“小伙子,这里烟感器连着公安呐。”那一刻,那哥们觉得自己像个逃犯。
吸烟室曾是机场里最平等的地方。CEO和背包客共用一只烟灰缸,空姐和程序员一起排队点烟。现在,室外的吸烟区被车道、栏杆、摄像头切割成碎片,每个人都低着头刷手机。
那些替我们说过话的人
2015年条例落地前,一位飞法兰克福的大叔在人民网留言:“建议特殊场所区别对待,设一两个吸烟室,不会影响他人,也能满足部分烟民需求”。一位民航专家在《中国经济网》撰文,呼吁在隔离区利用露天平台设置“半室外”吸烟区,兼顾安全与需求。他们的声音,最终淹没在“史上最严”四个字里。
人情味的消散?
今年5月,我与同事出差成都。T3出发层,17处室外吸烟区一字排开,黄线、立牌、自动灭烟桶,像一处精心设计的“瘾君子收容站”。烟雾升起,我突然想起14年前那个熄灯的夜晚——原来我们失去的不仅是一间屋子,而是一段可以合法喘息的缝隙。
飞机腾空那一刻,我在舷窗里看见T3屋顶的排气口,曾经有一根根烟柱从那里飘出,像给天空的潦草签名。如今,那里只剩一片光滑的金属板,冷冰冰地反射着阳光。
有人说,这是公共卫生的胜利;对我而言,却是旅程中最后一丝人情味的消散。14年,恍惚之间,一根烟的功夫,我们就被时代轻轻抖落,像烟灰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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